“非遗”传承的路上——来自晋江艺达木雕有限公司的艺术思考
区域性产业的典型名片，在闽南地区，大多认同“晋江的鞋服惠安的雕，德化的陶瓷安溪的茶”。而晋江这个举世闻名的品牌之都，公认的名片是鞋服，至于木雕艺术，如果我告诉你，晋江艺达木雕有限公司的艺术之手，不仅将我国传统雕刻艺术中被历史洗劫得几乎荡然无存的国粹精华继承了下来，而且还以晋江的多元特色进行了晋江式的创新，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和历史文化价值，你肯定会惊讶。
是的，笔者也很惊讶。作为福建省第四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和福建省文化产业示范基地，晋江艺达木雕有限公司创建至今，在沉默了33年后的今天，突然以中国“百花奖”金奖的消息示于世人，着实让人觉得突然。艺达公司那些云谲诡变的木雕艺术品，不仅对晋江多元文化特色进行了更全面更立体的诠释，也是晋江人勤劳和智慧的区域性公共品德的另一种展示。
每个区域都有其区域文化的灵性，晋江的灵性在于对华夏古文化的完美继承和延伸。对宗教或神学而言，晋江文化已与理智达成一种心灵契约，并影响着晋江的审美情绪，这种契约在无意地与理想世界对接，使儒道释各宗教从理论到时间更趋于神圣化和艺术化，因此，在晋江的文化世界，理性已从物质的奴役中解放出来，恶是一直以来努力转化的目标，绝对服从善的信仰，在晋江除了一年一度的普度节，还有各种各样的民间艺术、民俗等纯精神的领域，艺达木雕艺术品的价值就在于来自晋江文化独特的灵性，并用三维的立体构思对这种灵性进行了再诠释。
艺达木雕公司的产品2009年第一次参展就获奖，而艺达创建于1980年，到2013年，三年间虽然分别获得过金、银、铜各奖项14次，可是，晋江的木雕艺术难道是在一夜间“嘭”然成就的？为此，笔者采访了艺达木雕有限公司董事长郑银聘。
今年57岁的郑银聘先生，14岁师从东石的柯庆仙学习木雕工艺，43年的木雕生涯，除了艺术，他没有更多的奢望，他似乎一直在坚守一位真正艺术家的本份。晋江东石的木雕艺术从他师傅的师傅辈流传下来，至今多少代了，连郑银聘也说不清，但木雕艺术却是晋江东石最传统最古老的文化产业。艺达木雕有限公司是郑银聘、郑和平兄弟俩于1980年创建的，创建之初，郑银聘与郑和平只想利用自己的雕刻艺术产生利润，至于从师傅那里继承而来的文化价值，兄弟俩没有想那么多。在他们的艺术心灵中，三维构思没有确定的结果，前辈们留下的祈雨颂神、扶乩打醮、巫舞土风等经验，只有古老神话中各种既定的动物形态和建筑木构造型，然而，艺术的秘密在于为这些构造输入血液，使其拥有生命，这无时无刻不在纠缠他们的思维，他们需要从古文化的羁绊里实现突围，否则，宗教或者纯艺术品便失去感召力和启示。晋江的多宗教融合给了郑氏兄弟木雕艺术的灵性，菲律宾、新加坡、印尼、台湾等东南亚一带的国家和地区发现了艺达木雕艺术独特的传统文化艺术价值，纷纷向艺达下定单。就这样，艺达公司以一种隐秘的华夏传统文化轴心，向世界输送着中华传统文化无与伦比的光芒。三十多年过去，艺达木雕艺术品以源文化的产品内涵充当着华夏文明传播者的角色。莆田、福州等地的工人一批批从艺达公司走出去，带走了晋江东石传统的木雕工艺，有些甚至后来居上地获了奖，艺达的木雕艺术却一直停留在商业的层面，直到2009年，晋江市文化局鼓励艺达公司总经理郑志强带上作品到海峡两岸文化产业博览会参展并一举获奖，艺达的木雕艺术才以她云谲诡辩的艺术风格体现了传统文化的稀世价值。此中原因，自然有着晋江传统文化与商业互谐的价值取向，却也可见晋江文化的深厚与多元特色之一斑。
在木雕艺术方面，有南派和北派之分。就传统文化深刻的内涵融入木雕艺术而言，南派在继承的基础上延伸得更远更唯美一些。这不仅表现在浩大的庙宇木构皇室穹顶的复杂性和檐式线条流畅方面，也表现在具体的传统信仰神的精神寓意方面。晋江文化以其宗教的多元性忠诚于人类共同的实惠，蔑视世俗，自我完善，形成了一种公共精神准则，这种准则在木雕艺术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比如一些门神的外表设计和自然神的精神寄托（雷震子、龙之九子的防火之神螭吻等），有些虽然可以从《山海经》等历史记载中找到源头，但融入晋江特有的儒、道、释各宗教精髓的独特理念，就是一种新的生命，台湾及东南亚一带的木雕艺术品舍艺达而不求的原因正在于此，这奠定了晋江木雕艺术的南派鼻祖地位。
我们可以从台湾桃园草漯的保障宫开始鉴赏艺达木雕艺术系列宏大的传统文化叙事，它以琼阁、龙柱和各宗神的嵯峨组合，炫示了道教与佛教的美学、儒家哲学与政治威权相融合的历史价值，在图构与隐藏的隼铆中，有艺术家传统文化浸润的灵感在，带着晋江文化多元特色的磅礴气势。保障宫的整体景观，就这样被艺术家将晋江的母地文化输入了宗教的血液。
这仅仅是艺达公司无数作品中的一例，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者，艺达木雕的艺术价值在她的展厅中更是琳琅满目。
说实在话，如果没有艺术这两个字的吸引，一般人很难走进晋江艺达木雕有限公司那摄人心魄的艺术殿堂，在进入艺达公司大门的瞬间，脚步会被厂区各种无序堆放的原木材料及半成品所羁绊，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与这些原材料之间，很难展开原始材料与艺术品那描摹神经系统的想象，但进入艺达木雕公司的艺术展厅后，立即会被这些超出现代审美情趣的艺术品所震撼，所折服。
艺达公司呈长方形的展厅不是很大，有着传统中国宫廷政治的威严肃穆——亭阁肃静，庙宇巍然；皇室穹顶，华表龙柱；凤飞兽走，鹤语云态，处处弥漫着线条和几何形状所营造的视觉语言的灵动和东方皇家气息，各种木雕艺术精品在这里被赋予了一个民族几千年的深色灵魂，“正是从多中心原理中诞生了多神教、祖先崇拜和帝王崇拜；从四方原理中产生了以方向和坐标为核心的风水学；从等级原理中诞生了制度；而从断裂原理中涌现了世俗仇恨、阶级对抗与暴力学说；从象征原理中派生出了父权社会和大地信仰。”（朱大可语）在这里，几千年文化的积累，魔术般以抽象的理念还原并延伸成立体图构。系统理论的构筑，古老帝国美学的基本原则，耗费了华夏民族的漫长历史，在艺达，被完整和创造性地继承了下来，仅仅用三十多年时间，竟如此轻易地冲破了时间的界限，冲破了经验与非经验的狭隘，在原始材料与审美理想之间用中国的温馨创造了民族的灵魂，那灵魂充溢着远古炎黄的激情和用线条叙述的晋江话语，立体地展现了唯美而古老中国的气息，却又散发着艺达公司的精神芳香，这是一种令人心疼的震撼，难道还有比这更珍贵的文化遗产吗？
这是晋江文化的骄傲，也是艺达公司的骄傲！
当然，传统木雕艺术的复杂性无法被寥寥几语囊括，作为实用主义的现代人类，最容易忽略的是过程，而艺达的木雕艺术，就在于对传统理念的几何重塑。人的潜力需要艺术才能得到发掘，人类对于世界四大文明体之一的华夏文明所产生的精神愉悦和幸福信念的最高和最神秘追求，往往就在艺达公司这三十多年所付出的智慧、经验和才华中达成。
比如这获得金奖的“仙人指路”，道家思想中天人合一的古典信念，被作者郑银聘用打破常规的才华和非逻辑的理性构思赋予了自然与超验力量的惯性规律，道骨仙风以胡子的形式渲染着华夏哲学体系的精髓，你可以看到立体造型背后的太极图和八卦图所产生的神力，被风化了的目的，化为最深刻的规律融入了造型之中。南派的细腻和瘦峭所展现的灵性的暗示，是晋江的地域自然设计好的神圣程序，世俗的人无法僭越。就纯美学而言，其飘逸和运动所营造的氛围，让所有静止的东西在此退却，人立即可以获得用新鲜的眼光看待一切事物的能力，这是中国南派木雕艺术的最高机密，它超越了世俗，以宿命论的标志和超验的诱惑为人类理想描绘了东方命运的神秘。
诸如此类的作品，在艺达展厅比比皆是，作为鉴赏者，即使竭尽想象和知识也无法一时尽享，只觉得静止和运动在三维时空里扩张，在接近于灵界的刹那让圣洁的艺术进入了心田，而那些由线条和几何形状组合成的三维空间在人的意识中升华时需要条件，人的肉体无法与之抗衡，当疲惫袭来时，鉴赏者就在醍醐灌顶中得到提升和祝福。
需要说明的是，艺达公司的木雕艺术产品被划分成了两大部分：庙宇皇室建筑装饰和纯艺术鉴赏。作为经营手段，纯艺术价值往往被商业目的冲淡，但艺达公司那艺术价值的驱动中枢为晋江文化却被定性。用商业养文化，是现代人理解的，问题的关键在于，传统的木雕艺术属于应用型艺术，比如皇室穹顶复杂而有序的结构造型和雕梁画栋，其稳固的根基象征着权力，需要进行哲学诠释，制作难度高于且复杂于鉴赏性艺术品。但如果将应用型木雕和鉴赏性艺术品同时展览，传统艺术品要获奖几乎不可能，即使其文化价值再高也无济于事，而绝大多数冠以大师称号的艺术家却对传统木雕艺术的文化内涵、美学、哲学和宫廷政治审美价值一筹莫展，正如印象派画家用颜色随意堆成的疤状作品也能获奖一样，木雕艺术中最伟大最辉煌的华夏文化中的美学、哲学原理却被排斥在艺术审美之外，由此可见我们对艺术的肤浅认知还存在误区。
值得警惕的是，文化断代是我国近来常听到的呼声，作为文化遗产的传承者，艺达公司的家族式衣钵继承方式遭到了现代商业社会的冲击。郑银聘董事长说：“有知识有灵性的年轻人不愿意学，不具备对传统艺术悟性的人又不能很好继承，人才的断裂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继承和发扬发出了危险的信号。”但愿此文能引起社会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的关注。
（张轩朝）
来 源：泉州经济网 责任编辑：张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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